通往英国的海上“死亡之路”

到达英国！29岁的瓦利德(Walid)终于成功了。他经过数年的长途跋涉后，在法国海岸环境恶劣的营地里待了几周，最后穿越英吉利海峡在颠簸的小船上度过了7个小时。

他设法越过了所谓的海上“死亡之路”。不过，他的“难兄难弟”法拉赫(Falah)仍在等待穿越时刻的到来。

在三周时间里，法新社的两支记者队伍跟随科威特人瓦利德、伊拉克人法拉赫和他的两个女儿——9岁的阿尔瓦(Arwa)和患有严重小儿糖尿病的13岁拉万(Rawane)，从法国北部的格兰德-辛特镇通过波涛汹涌的英吉利海峡到达英国南部的多佛港。

法国海岸与英国多佛海边的白色悬崖仅相隔33公里，在晴朗日子里甚至可以隔海相望。然而，这是世界上最繁忙也是最危险的偷渡线路之一。

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尝试穿越这条危险的通道。据法国海事部门统计，今年1月1日至8月31日期间，有6200名移民碰运气。2019年全年，有2294名偷渡者试图越境。

今年8月，一名28岁男性偷渡者乘坐充气小艇横渡时溺水身亡。去年，4名移民被发现死于海上或法国海滩。

英国多佛与法国加莱之间（画红线处）是世界最繁忙也是最危险的偷渡线路之一

等待“蛇头”开绿灯

格兰德-辛特镇铁路沿线的一片树林里，瓦利德和法拉赫在一个临时的防水帐篷下盯着手机。

这是他们的圣杯，是他们与走私贩子的唯一联系途径。从未谋面的“蛇头”会给他们开绿灯，让他们出海。

每人交3000欧元(约合2.4万元人民币)，他们将登上一艘引擎不住摇晃的小橡皮艇。

这些类型的犯罪网络，通常是库尔德人或阿尔巴尼亚人利用中间人与移民建立联系。

一个月来，瓦利德一直与法拉赫和其女儿们充满着希望等待，他们此前在德国法兰克福相遇并结伴前行。

法拉赫和他的女儿随时都在等待着偷渡

“即使这段旅程被称为‘死亡之路’，我们也要穿越，”法拉赫说，“我们正走向未知——只有真主、水和彼此。真主将决定我们的命运。”

50多岁的法拉赫很少说话，他2015年逃离伊拉克，当时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正处于全面扩张之中，他带着两个女儿加入了数十万移民的行列前往欧洲。

法拉赫唯独把妻子一人撇下了，至于原因则拒绝解释。他从伊拉克的卡尔巴拉徒步前往德国，途经土耳其、希腊、马其顿和克罗地亚等国。

在德国待了两年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国家。但他的避难请求失败，所以他又出发了。

法拉赫的黑发夹杂着灰白，他说:“我只想体面地生活，想让我的女儿们感到自由和安全。”

而留着胡茬的瓦利德，身份是无国籍的部落人。这些人没有护照，科威特不承认他们是公民或外国公民，这意味着他们没有政治或社会权利。

他途经希腊等国。通过所谓的“都柏林规则”，他在希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都柏林规则”规定，寻求庇护者抵达的第一个欧盟国家必须处理他们的庇护申请。

然而，他对欧盟感到失望，声称欧盟没有给他任何东西，最终却把他赶了出去。

面对波涛汹涌的十字路口，瓦利德没有退缩。“最难的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他说，“在此之前，我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五天。但在这里，我们不确定是明天、两天后还是两个月后动身。”

“每晚都准备好偷渡”

偷渡条件需要恰到好处：晴朗的天空，平静的大海，以及没有海警巡逻。

偷渡条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并不孤单。数十名移民在肮脏的帐篷下等待。在法国加莱以西约30公里的“丛林”营地被拆除四年后，厄立特里亚人、伊朗人、阿富汗人和叙利亚人继续涌向海岸，希望能到达英格兰。

尽管临时营地经常被拆除，但那些被驱赶的人很快就会被其他到达的人补上。瓦利德、法拉赫和两个女儿在帐篷下睡得并不好，附近火车驶过的刺耳声不断把他们吵醒。

他们设法找到了一个烧焦的平底锅和另一个以前的居住者留下的平底锅，这样就可以做饭了。天气好时，他们就去附近的河里洗澡，在浑浊的水里洗衣服。

每天，法拉赫都会不厌其烦地寻找冰块来保存他女儿的胰岛素，他通过获得私人捐赠囤积了胰岛素。有时，他会因沮丧而失声痛哭。

法拉赫想让女儿过上体面的生活

瓦利德说：“每天晚上，你都要做好放下一切的准备。船是不会等你的。我们甚至有时两天都穿着鞋子睡觉。”

他们已经尝试偷渡过三次，但都失败了。第一次和第三次，因为碰上警察巡逻而未果。“第二次，我们到了海滩。等了五个小时后决定出发，但在最后一刻充气小艇裂了，走私贩子让我们下船。”

由于身心疲惫和不耐烦，他们不再相信这个走私者的话，认为是在敲诈他们。法拉赫已经付了现金，只能被困在那里。

但瓦利德没有交现金，他决定改变，说自己会付更多的钱。之后，他联系上了新的“蛇头”，交了3360欧元(约合2.7万元人民币)，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瓦利德与法拉赫一家分道扬镳了。

海滩等待一夜后偷渡

9月10日，也就是瓦利德到达格兰德-辛特镇一个月零13天后，温暖的阳光和微风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他的“蛇头”传话，偷渡迫在眉睫。“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瓦利德一边说，一边走向会合点。

几公里外，法拉赫也准备带着女儿换个营地。他相信，在英国“一切都会变得更容易”。“我将能够用技能在餐饮服务或汽车行业工作。”

10日晚上8时，瓦利德和其他偷渡者抵达距离加莱约25公里的海滩。英吉利海峡水域风平浪静，天空晴朗。警察在海岸巡逻，手电筒的光束在沙丘上扫射。

这群人躲在海滩后面的森林里，窃窃私语，等待机会。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接近7时，太阳缓缓升起，三艘充气橡皮艇被匆忙放在水面上。

与瓦利德一组的偷渡者先走一步。在发动机的推动下，船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驶去。船上有14人，包括妇女、一名婴儿和一个儿童，他们都穿着鲜艳的橙色救生衣。

与瓦利德（右）一组的偷渡者坐上橡皮艇

他们唯一的恐惧就是担心在法国水域抛锚，这会把他们带回原点。

朦胧天空下踏上英国土地

出发两小时后，一艘法国海岸巡逻船正在接近小橡皮艇。它将小艇的位置发送给英吉利海峡两岸的监视当局，但没有在海上进行干预，因为风险太大。

对此，法国海事局解释：“一旦在海上，当务之急不再是阻止穿越，而是确保人的生命。”

走私贩子知道这一点。因此，瓦利德和他的同伴们继续旅程。发动机熄火，然后重新启动。

离英国水域的边界只有几公里远。11日上午10时，一个红色的影子出现在远处。这是一艘充当灯塔的船，标志着即将进入英国水域。

瓦利德欣喜若狂，虽然精疲力竭。情绪激动的他突然把手机扔进水里，抹去所有过去的痕迹，而其他偷渡者向天空张开双臂大声呼喊。不久，英国海岸警卫队将他们带到多佛港。

偷渡者们经过7个小时后抵达多佛

经过7个小时的穿越，偷渡者在朦胧的天空下踏上了英国土地。瓦利德穿着牛仔裤和深色夹克，戴着白色口罩，很快就被护送上了一辆巴士，前往多佛的一个移民处置中心。

根据英国法律，偷渡者可以在被带到避难所之前正式申请庇护，等待着数月的行政批复程序。但瓦利德现在决心在英国谋生。

瓦利德（中）决心在英国谋生

而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法拉赫心烦意乱。他和女儿们还在等待。

专家说法

英国脱欧，为何移民仍前赴后继？

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IFRI)移民政策专家马修·塔迪斯(Matthieu Tardis)表示，前往英国的移民往往更多地将其视为最后的选择，而不是“灵丹妙药”。

记者：对于抵达法国北部的移民来说，英国仍然是“黄金国”吗？

塔迪斯：吸引一些移民的是，他们在英国有亲戚或同胞。然后是英语，英语比法语使用得更广泛。欧盟“都柏林规则”规定，移民必须在其首次抵达的欧洲国家申请庇护，如果在另一个成员国被发现，将被送回首次抵达的国家。他们在法国、意大利和其他欧盟国家所经历的糟糕状况，促使他们走得更远，认为在英国会更好。但他们仍然是非法的。

英国经济监管比法国少得多，有更多的机会。这是一个非常自由的经济体，需要工资不是那么高的劳动力，外国人通常会接受这些类型的岗位。

记者：英国脱欧，欧盟的都柏林庇护制度仍会维持吗？

塔迪斯：这将是一个不会得到解决的大问题。英国向欧盟提交了一份关于重新接纳机制的提案，允许像“都柏林规则”一样继续。目前，欧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这是一个相当片面的提案。英国是一个岛国，很少作为欧洲的第一个入境地。在某种程度上，海洋保护着它，即使有越来越多的过境点。

记者：所以英国脱欧对希望偷渡的移民影响不大？

塔迪斯：合作以避免悲剧符合每个人的利益。但在某种程度上，英国已经将其边界“扩展”到法国领土上，就像我们欧洲人在北非国家或土耳其所做的那样。

法国应该关注的是为移民进入英国提供合法途径，比如家庭团聚。如果还有同样多的偷渡尝试，那是因为政府政策只关注确保过境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