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1日晚,“2023雨果奖”在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揭晓,中国科幻作家海漄凭借小说《时空画师》获得最佳短中篇小说奖。
海漄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时说:“理想照进了现实,我是如此的幸福,也是如此的幸运。”
雨果奖是世界科幻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之一,获奖后的海漄“一夜爆红”,各路媒体采访邀约不断。能在科幻世界畅游的他,也坦言无法想象现在的状态,“太不真实了。”
面对超高的热度和流量,这位在深圳上班的90后作家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冷静。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海漄表示自己不会辞职,也不会急于把热度变现。而是希望按照自己的节奏去生活、工作,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海漄获奖后接受采访 图/新华社
▶▶ 获奖后一直处于不真实的感觉
羊城晚报:这次获奖,给您的生活、工作带来了哪些影响?
海漄:我原本觉得不会有什么波澜,因为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工作、生活状态都挺满意的,不觉得获奖会带来很大的改变。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中的要剧烈,现阶段的工作受影响比较大,短期内无法正常开展工作。一方面要接受各路媒体的采访,另一方面自己的各种信息在网上到处传播。确实只有当你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风暴到底有多大。
我不知道这个热度会持续多久,对此我也不会有太大的期望。只是确实影响了我的工作,我日常工作节奏很快。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写小说是我热爱的事情,既然热爱,可能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吧。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学会适应和接受。
羊城晚报:是不是一直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海漄:是的。
羊城晚报:那会考虑辞职,做一个全职作家吗?
海漄:暂时不会考虑。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在科幻小说的创作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当前科幻小说的成功我也反复强调只是刘慈欣的成功,并不是普遍科幻创作的成功。
所以即使我拿了雨果奖,跟刘慈欣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类型不同,他拿的是长篇小说奖,我是中短篇;再一个我的创作水平跟刘慈欣相比,差距很大。所以我对于继承大刘的这种说法,其实挺反感的,因为差距放在那里。
这次获奖,我觉得更多是一种机缘巧合。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否定我的作品,认为自己的作品很差,那就很虚伪了。只是跟大刘作品中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包括想象力、科幻元素的那种轰炸,我觉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他的成功也无法复制。
但同时我也有我自己独特的想法,即使大刘比我优秀很多,但是他也无法替代我。
▶▶ 科幻文学的崛起跟拿奖没有必然的关联
羊城晚报:这几年,中国作家在科幻文学方面屡获大奖。很多人将其视为中国科幻文学的崛起,对此,您是如何看待的?
海漄:我觉得中国科幻文学近年来确实有很大的发展,但是这跟得不得奖没有必然的关系。并不是得奖了就是崛起了,那接下来几年不得奖,是不是就说明我们科幻文学创作又没落了?
而且刘慈欣的《三体》本来就是一部非常成功的作品,得奖只是锦上添花,并不是说雨果奖成就了《三体》,两者互相成就,甚至我觉得《三体》成就这个奖项的分量更多一点。
对于科幻文学的崛起,我觉得不是一两个奖项就能决定的。我们需要更多高质量的作品、更广大的作家群体和读者群体。哪怕写出的很多作品不拿奖,但是能得到市场的认可、读者的认可,那也是成功的表现。
海漄与刘慈欣合影
羊城晚报:那在您看来,科幻文学在这几年得以迅速发展的原因是什么?
海漄:第一个就是科学的发展,这个对科幻的促进作用确实很大。科技给我们的现实生活带来了日新月异的改变,也促进了我们对未来的畅想。再一个就是随着全民科学素养的提高,科幻作品的受众会越来越多。
未来科技会进一步发展,创作的素材、环境我们已经具备了,至于科幻文学会爆发成什么样子,我无法断言。但是在这个环境下,我们需要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这个是一定的。
羊城晚报:除了科技因素,这几年科幻影视、科幻游戏的发展是不是也助推了科幻文学的发展?
海漄:我觉得是有促进作用的。说科幻影视的火爆其实也就只有刘慈欣,主要是得益于他的作品的改编,为科幻写作者扩展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但是我们早晚会走出摇篮,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发展。而且一两部电影的成功,并不意味科幻的时代真的就好起来了,也需要我们后面的人做更多的事。
羊城晚报:您的作品有考虑过影视改编吗?
海漄:如果可以改编为影视作品,我当然乐见其成。但是这个本身不是我擅长和专业的东西,我就不强求了,没有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 用更包容的心态定义“科幻文学”
羊城晚报:读完《时空画师》第一感觉就是跟传统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区别很大,科幻的含量在文中占比很小。您在创作的时候是怎么理解和定义科幻小说的?
海漄:如果真的要划分类别,我其实更愿意按照虚构小说或者非虚构小说来区分。我本人对是不是严格的科幻小说或者奇幻小说没有太大的执念。
在我看来,所谓的科幻小说,只要你写的时候,你是遵循一种对科幻的、科学的崇敬,怀着科学的信仰写出来,哪怕你写出来的结论未必是正确的,都没有问题。至少我自己认为应该用一种更宽容的心态去看待这些类似的作品。
我记得很早之前在《科幻世界》上看过一篇拉拉写的《春日泽·云梦山·仲昆》,当时这篇小说其实说得很清楚就是一个奇幻故事,但是刊登在科幻杂志上,并且在当年还拿了一个奖。当时对科幻文学的定义就非常包容了,我想现在我们也没有理由越来越保守。
文学创作或文学评论,出现多元的声音,我觉得是正常的,而且是这种文学样式生态很繁荣、很健康的表现。
羊城晚报:您的作品最鲜明的特色就是“科幻+历史”。这样写是出于何种考虑?
海漄:首先我写这种历史科幻,并没有抱着要把历史传播出去的创作心态,只是单纯因为我个人非常喜欢历史,不是为了取悦任何外在的标准,可能读者的意见我会在意。但是如果说是想通过科幻写历史,从而引发大家对历史的关注和喜爱,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你自己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保持自己的特色最重要。
至于传统文化的发扬,我觉得自信一点就好。毕竟我们就是生长在这片土地和这种文化氛围中的,我们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自然而然就带上了这种传统文化的印记。
传统文化本身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要给传统文化贴上标签,让原本丰富多彩的文化变得符号化。我觉得只要我们大胆自信写出来的作品,其实就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继承。
▶▶ 不能一味强调科幻小说的文学性
羊城晚报:我注意到《时空画师》中,对于古今的叙述是完全交织的,这种构思是出于何种考虑?
海漄:我觉得这种方式会让情节和线索更加顺畅地延续下去。这篇小说如果完全放在古代,那这种切换就不存在,就可能依据几个人物的线索展开。
我有的作品会选择全古代作为背景,有的会选择古今切换的写法,主要取决于历史记载的情况。对于记载很少很模糊甚至空白的历史,我可以充分发挥想象的空间;对于记载很详尽的历史,我追求的是尽量与现有历史记载的内容相符。至于有历史记载但是又不是非常详尽的,模糊地带就可以引入我的想象。
羊城晚报:您是如何看待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和语言的?
海漄:我觉得科幻小说是通俗文学,不能一味强调文学性,而且文学也不能脱离人民群众。如果一部作品大家喜欢读,那所谓的文学性并不重要。就像很多人觉得《三体》的语言、文学性不太好,但是我丝毫不觉得大刘的文笔差,他塑造的很多人物都非常立体形象。对于他文笔的争议,我一直不太理解,也不太认可。
也有人会分析科幻小说中价值观,我觉得这个不需要有一个非常统一的解读和认知,文学的乐趣就在于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解读出不同的东西。
我眼中的大刘对人类的未来抱有非常积极进取的态度,他希望人类可以走向更为广阔的星空,他不想人类的文明向内发展,而是向外发展。
▶▶ 每个人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超越时代
羊城晚报:您在《时空画师》中有一次价值观的交锋,用何种方式看待人生的意义,您是否更偏向乐观派周宁?
海漄:我非常高兴你能提到这个问题,说明你确实看了这个小说。但是我不知道你看的哪个版本。小说结尾提到的跟周宁相似的那位南宋画师就是李嵩,提到的那幅作品就是他的《骷髅幻戏图》。纸质版是有标注的,电子版没有。
本来李嵩是一个宫廷画家,应该画的是那种富丽堂皇,反映上层生活的东西,但他流传于世的很多作品,其实都是以描述市井生活、田园风光为主,所以我觉得这个人本身是一个非常有生活情趣,非常乐观,并且享受这种世俗生活的人。
包括《骷髅幻戏图》,后人也有解读说骷髅没有皮肉但是身上依旧有两副扁担,意味着生命虽然已经消失,但是你身上的重担还是没有放下,就是说人生皆苦,但是他依旧愿意用乐观的精神去面对世俗的生活。
《骷髅幻戏图》
周宁也是,他在世俗的生活中有他的事业,有他的亲人爱人,有他的朋友,对人生的态度是乐观的。
但是反过来,我并不觉得希孟就是悲观的,虽然有着“离魂症”的他可以预见非常悲惨的未来,但是他并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选择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力挽狂澜,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也是奋力一搏后的结果。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传统士大夫的选择,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所以他和周宁的对比,并非乐观和悲观的比较,而是两者处于不同的时代做出的不同的决定,我们每个人做的任何事情其实都无法超越时代。
赵希孟所处的时代,预测到了未来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是周宁所处的时代,是可以用自己的行动去改变这个世界,获得自己的幸福。
羊城晚报:小说中周宁所处的时代,在时间设定上是不是更偏向未来一点?
海漄:对。我的大部分小说除了明确以古代为背景的,其他涉及到现代的基本就是比我们当前的时间要往前推一点,但是这个未来非常近,可能也就差个十几二十年的样子。
▶▶ 喜欢细水长流,不会急于把热度变现
羊城晚报:那您对未来的想象有哪些?
海漄:其实我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小说中对未来的设定会依据具体的情景去设计。我觉得对未来的生活,尤其是不太遥远的未来,我很难想象,就像我现在的生活,我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羊城晚报:深圳的一些科技元素有没有可能成为您未来创作的题材之一?
海漄:会,但是我可能把它写得看不出来。我会尽量把工作、生活现实跟作品内容区别开来,科幻也不同于纪实文学,要去反映真实的人生经历,对科幻小说来说比较勉强,也不是科幻创作的重要方向。
但有时候这种区分也很难。我觉得我写的很多东西,包括人物的性格、行为习惯等,其实很多时候就是我个人人生经历和工作状态的投影。
羊城晚报:听您分析获奖后的状态,感觉您定力很足,也有人提到您非常自律。生活中您是怎样的状态?
海漄:生活中我不能说是非常自律,我只是过得比较谨慎,我的生活包括我的习惯都是比较谨慎的,很多东西我都是想完以后再做,或者想完以后再写,这个跟我的职业背景有关,大概是银行从业人员的一种印记吧。
经常晚上11点才能到家,这是一种常态。星期六、星期天也经常要加班。但是,我晚上回家以后,把别人可能用来刷手机或者看短视频的时间花到了写作上。在工作中养成的自律和目标感,也帮助了我。
羊城晚报:那接下来您对自己的创作有哪些计划?
海漄:能够按照我自己既有的节奏去生活、去工作、去写作就够了。我可能还是会保持现在的节奏,即使拿了奖,我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希望能够细水长流,而不是热度起来后,就急于去变现或者刻意做一些事情,我觉得都没必要。
作家安身立命的还是作品,现在这部获奖的作品已经是过去式了,不管它是不是科幻小说,写得怎么样,都留给读者去判断。我不会在这个方面花费太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