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边的树丛在地平线上画出一抹蒙蒙的乌痕,薄雾由近至远由稀薄变得浓厚。洼边小村的屋顶是散漫的排列,一片片宽宽窄窄的坑塘散落在几株柳树后。倾斜的屋脊铺开鳞鳞红瓦,那瓦上的霜是半夜里静静涂刷上的,夜凝霜重,银著瓦轻,薄薄的、匀匀的,只给瓦下的缝隙处留出窄窄的红印。
麦田透着暗暗的欣喜,寒冬里望眼欲穿的瑞雪难以光顾了,悄然而至的晨霜,如柔曼的手拂过平坦的腹部,将凝重的澄绿覆上一层乳白的细纱。有着几多温馨,几多亲情。
辉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一支支麦苗下渐渐挂上悬珠,还是细密的露,在这宁静的清晨无声演绎着由霜成水的变幻。晨光缓缓爬上洼边树丛的枝条,霜花不情愿地在枝丫上一点点隐去。喜鹊一只跟一只飞来,恣意地践踏爪下的薄霜,霜无奈地化为湿润。十余只麻雀呼啸飞过,细心的壮硕的头雀看见了那树干上细小的流痕。白蜡树枝条向上捧举出掌状,串串干黄的籽粒如一柄柄小小舟楫拥挤在一起,枝梢已见鼓起的芽苞。
雾霭里的大洼是和天边相连的,漫洼的芦苇静立着。从高处俯瞰,霜染的芦苇似在重放那深秋时万顷怒放的场景。苇荡并非一味的坦荡,而是起起伏伏、高高低低,些微的风便惬意地荡起一片片苇浪。芦穗是暗褐的,神奇的自然伸出亿万只魔手,在每一朵芦穗上刷上一层白,如白头翁鸟儿,在微风的苇尖上摇摇欲飞。冷光似雪的凝霜里,洼里人看过“惊鸿雁之嗷嗷,落蒹葭之苍苍”,很久前,哀鸿遍野的凄惨声早已渐行渐远。
苇下曾经澄绿的水的褶皱被一片片薄冰凝固了,不知何时飘落的苇絮被封闭在一片晶莹里,如翡翠里的绒绒石花,却又清晰得如一朵朵银花。冰沿与尚未封冻的水面相接,苇絮点点,浮游在宁静的水面,在微风里进进退退,迟迟疑疑,似欲飞起已成奢望。那些在枯黄的菜棵、草叶上飘挂的苇絮是幸运的,紧紧地抓牢身下的秸秆,静待着春风来临。
晨霜,并非文人笔下的“皑皑其姿,皎皎其彩”,寒意在大洼里弥漫,冰霜试图营造出肃杀的氛围。水中的鱼儿不以为然,贴水而看,小鱼苗结队游过满是苇秸的水,在苇丛里游进游出;草丛里的环颈雉不以为然,二三只起飞时有意地贴着冰面,贴着苇尖上的凝霜,炫耀地把斑斓的长尾投影在水下的鱼群身上;那只草鹀也不以为然,它从苇洼深处飞来,在一棵横逸的荆条上短暂地停留,条尖知趣地弹起,让雀儿放情飞去,枝上的霜飞溅而下,在光影里闪耀着微小的银屑。
洼边的河,停滞的河水抵御着肆虐的寒意,几日前迟迟不冻的边沿终于大片凝结。冰面的霜顽固地抗拒着斜照的阳光。霜面杂沓着鸭的爪印,曾在河水中漂动的苇叶稀疏地散开,如清瘦的黄色鱼儿。当阳光从南岸斜射向北侧的冰凌上时,三五只野鸭已从冰面跳入河水,被河边茂密的苇丛遮掩着。野鸭心态坦然,这是从大队鸭群里掉队的几只,明晨或是后日,即将从这寒气萦萦的冰面起飞,去和南方的父兄们会合。
飞落的霜花由密集到稀少,环洼的大堤上,黝黑的榆槐交织的树冠组成一条幽长的甬道。路面上,半圆的马蹄、双瓣的牛蹄和胶皮大车印向前延伸。布鞋印、球鞋印、旅游鞋印相叠,一条细长的自行车印横压过竹叶状鸟迹和梅花瓣的黄鼬、草兔足印,如蛇一般左右行进。诸多印迹叠压住了一个甲子前那些从四面八方走来的老布鞋印、雨鞋印、赤脚印,压上了那些滚动的履带拖拉机印、车轮印,还压住了那些蜂拥而过杂沓的羊蹄、牛蹄印。成千上万的农民,扛着铁锨、扛着耕犁,抬着大筐,牵着骡马,走进这海滩边的农场。
天光明亮了,蔚蓝很快主宰了天空,阳光照亮了大洼,那些凝结的霜骤然间无影无踪,一幅清爽的大洼图呈现在明朗的天宇下,洼边的树丛、房舍焕然明晰起来。洼里人踏着泥泞的小路穿行在大洼地,潮湿的芦苇从四面八方围裹着他们。瞬息间的寒意被密密匝匝的芦苇驱散,大地凝华,整个大洼就要封冻了。(张华北)